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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赌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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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宁目光望处心头蓦地一跳脱口道:“难道这就是‘峨嵋豹囊’么!”
倚天道人微微一笑道:“不错就是四川唐鹘、磨鹌兄弟腰畔所佩的‘峨嵋豹囊’贫道们在那四明山庄后院之中的六角亭下现了这个豹囊便知道这唐氏兄弟也已遭了毒手公子若说这两人亦有嫌疑未免是冤枉他们了。”

管宁眼珠一转“哦”了一声方待说话这倚天道人却又道:

“囊在人在囊去人亡四川唐门下弟子百数年来从未有一人违背过这八个字的数十年前唐门中的第一高手笑面追魂唐大针为了和当代第一神偷‘空空神手’的一句戏言激怒这位神偷妙手偷去了他身畔的豹囊这名重武林的暗器名家竟在羞愤之下自刎于黄鹤亭畔使得那位‘空空神手’也在唐门三大弟子的围攻之下中了十六处针伤当场不治这件事不但在当时激起了轩然大波数十年后的武林仍在传言不绝管公子你若要怀疑唐鹘兄未死那你可错了!”

他语气极为平淡地一口气说到这里话声方自微微一顿。

然而在他极为平淡的语气中说出的这一段武林往事却听得管宁惊心动魄、心动神驰。

倚天道人长叹一声又道:“这唐氏兄弟若非遇着力不能敌的敌人就绝对不会将豹囊失去他们豹囊既失若还未死也绝不会不来寻找是以贫道们才能断定他们必定也已道了毒手而能使‘峨嵋豹囊’失去豹囊、身遭毒手的人普天之下除了那……除了那白衣人之外可说再也没有一个。”

管宁缓缓垂下了头心中暗惊:这白衣书生究竟是谁听他们说来失去记忆而且还中了剧毒并且连性命都几乎难以保全呢?”

目光动处那枯瘦道人竟仍然垂目正襟面坐全身上下动都未动一下骤眼望去就像是一尊泥塑木雕的泥偶似的完全没有半点活人的味道而这倚天、笑天两个道人也突然任口不言冷冷地望着他他知道自己若不说出那白衣书生的下落他们便不会放过他但是他又怎能将一个已自奄奄一息的人交给别人宰割呢?

他暗中沉思半晌咬了咬牙断然说道:“那‘峨嵋豹囊’的生死四明山庄中的惨事说来俱都与在下毫无干系而道长们所要知道的事在下也无可奉告——”’笑天道人哈哈一笑厉声道:“公子的意思是说公子也不知道那白衣人的下落吗?”

管宁暗中叹了口气断然道:“正是。”

他虽然极不愿意说谎可是他更不愿意作出不义之事让一个无法反抗的人去死心中微一权衡只得如此做了。

笑天道人笑声突地一停厉声又道:可是江湖传言却说公子一路同行的还有一辆乌篷大车车中是个伤病之人这伤病之人是谁呢?此刻在什么地方?管公子这个你想必是知道的吧?”

管宁心中一惊忖道:“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了。”转念又付道:

“难怪他敢说要将那白衣书生的头割下来原来他早知道人家已受伤哼哼——人家受了伤你还要如此未免太卑鄙了吧!”

一念至此他心中的不平之气便油然而升只觉这白衣书生纵然是十恶之人但他在如此情况之下自己也是定要保护他的。

这种大情大性的英雄肝胆义侠心肠使得他日后做了许多件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但却有人暗中辱骂的事也使得他的一生充满了光辉绚丽的色彩直到许久许久以后还被人们传诵不绝。

但是这些以后的展自然不是他此刻预料得到的他此刻做的事只是他心中认为对的事当下一轩剑眉朗声道:“那白衣人的确是和在下一路进京的但到了京城之外便有人将他接走了至于他被接到什么地方?在下确也无可奉告。”

他不用“我不知道”四字却说“无可奉告”是因为他纵然如此还是不愿说谎那笑天道人听了他的话嘿嘿一阵冷笑哪知那始终木然而坐的枯瘦道人此刻竞突地站了起来沉声说道:“管公子说的纵非实言贫道也相信了。”

他一直闭口不言此刻竞突然说出这句话来管宁不禁为之一愕。

却见他死自低垂双目接口又道:“只是公子世家子弟牵涉到这种武林仇杀之事来确是极为不值那白衣人若是死了也还罢了他若不死日后势必会有许多武林中人到公子处来寻找那么公子岂非要无缘无故地多了许多烦恼何况这些人也不会和贫道一样相信你的话公子说不知道他们也许会在公于此处里里外外前前后后搜索一遍亦未可知那么——公子的令尊若是因此受了惊吓公子岂非成了千古的罪人?”

管宁心中一愕先前他还在奇怪这枯瘦道人言不出众貌不惊人不但比不上倚天道人的谦和就连笑天道人的粗豪之气似乎出强胜于他怎地他却做了昆仑一派掌门弟子难道他日后还能接掌门户不成?

但此刻听了他说的这番话后管宁却不免暗中心惊这道人不但说起话来隐含锋锐教人无法抵挡而且就凭他这份“明知你说谎我也相信”的胸襟豪气已足以令人心服。

他心中正自赞叹甚至有些惭愧这枯瘦道人目光一张又合突地袍袖微拂一言不地走出厅去。

倚天道人笑天道人对望一眼亦自转身出了厅门管宁呆了一呆追了出去只见院外夜色深沉雪花已少这三个道人竟已无影无踪满地的积雪之上选半点脚印都没有。

这“昆仑黄冠”来得突然走得更是突然管宁呆呆地怔了半晌一阵寒风和着雪花吹来他机伶怜地打了个寒战突地想起那穴道尚未解开的杜宇转身奔进大厅奔进那间暗黑的房间凝目一望椅上空空杜宇竞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他大惊一下去问那中年管家去问那些青衣小鬟他们却也是和他一起离开杜宇的他们笑一笑回答管宁说:“公子不知道小的们更不知道了。”

杜宇到哪里去了她自己走开的还是被人所掳又成了一个难以解释的谜。

于是他再次回到那间小屋拾起地上的长剑收起桌上的灵牌、金丸:“她若是自己走的为什么不将这些东西带走?”他暗问自己。

可是他还是无法回答。

这一夜在管宁一生之中来说又是一个痛苦的日子。

他回到自己的房里呆呆地想了许久突地取出怀中那一串“如意青钱”来将这十数校青钱的柔绢一起取出一起浸在水里。

于是在武林中隐藏了许久的秘密便在水中一起现出了。

这些绝天下的武功奥秘使得他暂时忘去了自家的烦恼他仔细地将这些柔绢钉在一处第一页是内功的心法他从这页开始废寝忘食地研习着除了每日清晨向父母问安之外他足迹几乎不出自己的书斋一步。

那白衣书生被安排在他的邻室里仍然像死了一样地僵卧着若非还有些微弱的呼吸任凭是谁也不会将之看成活人。

生活在豪富的巨大家庭中的确是有些好处他生活中的一切琐碎的事情他父母竟完全不知道这一双老人还只当自己的儿子在用功读着诗书却不知道这名闻九城的才子从此以后完全跳出了旧日的生活圈子进入了另一个新的境界填词、作诗、读经、学书这些他本来孜孜不倦的事此刻他竞再也不屑一顾。

因为在新境界中的一些奥妙已将他完全吸引住了。

他知道此刻有关自身的一切烦恼只要他能学得这些秘笈上的武功一切便都可迎刃而解何况跃马横刀笑傲江湖锄强扶弱快意恩仇本就是他心中极为向往的事他幻想着自己的武功已有所成那么他便可以凭着自己的力量追寻出四明山庄中惨案的真相找到那一去无影的凌影和杜宇解开她们之间的恩怨同时他还要查出那白衣书生身世来历帮他恢复记忆那时他若真是十恶不赦的恶徒自己便要将他一刀杀死然后将之送到昆仑黄冠门下的枯瘦道人的眼前他若是清白而无辜的那么自己也要去对这干枯道人说明因为自己曾经对这道人说过谎是以自已便得对人家有所交待。

但是内功的进境是缓慢而无法自觉的连他自己也无法知道他自已内力的修为已经到了何种地步一天一天……

弹指之间一个月已经过去在这段日子里昆仑门下那枯瘦道人临去之际所说的话不时在他脑海中泛起“…。他若不死日后势必会有许多武林中人到公子处来寻找……他们’也许会在公子此处里里外外、前前后后搜一遍亦末可知……”

他焦虑着此事的严重性暗地思忖:“若是爹爹真的因此受到惊吓那我又该如何是好呢?”

因之这一个月虽然平静地过去他的心境却是极不平静的但他生怕自己所担忧的事会突然而来是以他更希冀自己的武功能有成那么他便可以不再畏具.任何人的骚扰了。

于是他开始研习第二页的“剑经”第三页的“掌谱”——对于剑术他已略有根基但是这“如意青钱”中所载的剑术却是他以前练剑时做梦也没有想到过的招式其中的每一招每一式出的部位中途的变化都似乎是不可能做到的而“掌谱”上所记载的掌法却又似乎平淡得出奇可是等他开始研习的时候他却又觉在这看似极为平淡的数十掌势中含蕴的变化竞至不可思议。

又是五天过去——夜深人静巨大的宅院笼罩在沉睡的黑暗和静寂中只有后园中五间精致的书斋仍有昏黄的灯光与不时的响动。

书斋中的管宁优在案前聚精会神地低声诵读着面前的一册柔绢不时站起来虚比一下手势然后眉头一皱再坐下来。

蓦地——数道光华电也似的穿窗飞来管宁大惊之下还未及有所动作只听“呛啷”数声巨晌这数道光华便一起落在地上竟是两柄精钢长剑与一口厚背薄刃的鬼头快刀!

他心头一懔双掌一按桌沿颀长的身躯竞越桌而过穿窗而出他已该足以自傲了就凭这份身手已不是他数月前所梦想得到的。

但是等到峰形掠到园中园中积雪未溶的泥地上哪有半丝人影远处枯枝摇曳树影婆婆静得像死一样更不似有夜行人行动的样子。

他一撩长衫跺脚而起在园中极快地打了个圈子然后满心奇怪地回到书斋暗问自己:这是怎么回事?”

第三天他倦极睡了睡了不到三个时辰醒来的时候桌上赫然有一个桑皮油纸的纸包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两只鲜血淋漓的人耳!

又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早上由城西往城东两旁夹列着已经凋零了的枯木的大道上突地驰来一匹鞍留鲜明的健马。

马上人黑呢风毡黑呢风帽帽外只留出一双炯然有光的眼睛和挺直而俊逸的鼻梁让人们仍可看出此人的英俊。寒冷的清晨路上行人甚少这匹马放肆地放留而驰突地转进一条曲巷再奔了一箭之程勒缰停在一扇黑漆大门的前面。

大门是敞开的健马一声长嘶门外立即奔出数条粗壮的汉子一个个直眉瞪眼地往马上人一打量齐地喝问:是谁?”

马上人一言不地晃身下马左手拿着长鞭右手一帷风帽一个年龄略长的汉子面上突地露出喜色奔前三步—把抓住他的手臂大声道:管师兄原来是你。”

管宁含着笑点了点头但是这笑容却仍不能掩伎他眉宇间的忧虑之色他笔直地冲进去一面焦急地问;“师父可在?”

得到的回答是肯定的他双眉略展极快地穿过那片细沙铺地、积雪也打扫得极为干净的演武场一个精神里烁的高大老人已从屋中迎了出来哈哈一笑微带责备地说;“回来多久了怎地现在才来看我?”

如此严冬这老者仍只穿着件丝棉短袄腰板也能挺得笔直丝毫不见老态他正是管宁学剑的启蒙师父京都中赫赫有名的武师一剑震九城司徒文。

多日来的惊骇与不安使得管宁再也无法专心研习考虑了许久他终于打定了主意——带着那白衣书生去找那位武林中的一代神医治疗他的伤痕这样自己一离开便不会有大到家里来骚扰了。

此刻他随着自己启蒙的恩师并肩走人宽敞宏大的厅堂想到自己以前在这里练剑的日子心中真是有万千感慨。

他闪烁着、迟疑地将自己半年来的遭遇大约地说了出来。

虽然他讲的并不清楚也不完整却已足够使得这老武师惊异了因为他再也想不到这个富家公子的徒弟口中说出的名字竟会连自己也只是耳闻从来未曾眼见的武林一流高人。

这一切几乎都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事他俯沉吟良久他方自抬头沉声问道;“宁儿你的遭遇的确是值得惊异的若非为师一向深信你的为人唉——你说的事确是令人难以相信。”

他语声微顿长叹一声道:“但是你知不知道此刻已牵涉到一件极为诡秘复杂的武林仇杀之中你虽然回到家里只怕别人也不会将你放过……”

管宁心头一懔暗忖:师父果然是个老江湖对任何事都看得这样清楚。”

一面微微领把“昆仑黄冠”的来访那枯瘦道人临走时的话以及最近数日所遇的两件奇事都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司徒文长眉微皱沉声道:“那枯瘦道人想必就是‘昆仑’门下的掌门弟子‘昆仑云龙三大剑客’中的‘啸天剑容’了唉——此人到了北京城里老夫怎地都不知道——”司徒文目光一张眉峰却皱得更紧接着又说道:“只是那三口兵刃两只人耳又是怎么一回事?”

管宁皱眉道:“弟子亦被这两件事弄得莫名其妙若是以为想以此示警但又有谁会用自已人的耳朵来示警呢?因为弟子在家中查看了一遍家里并无异状更没有人失去耳朵弟子在外面一向都没有什么恩怨缠结之事这两只人耳岂非来得太过离奇?”

司徒文俯沉吟半晌突地一击双掌恍然说道:“此事只有一个解释那便是有人想在暗中对你不利却被另一个暗中保护你的人杀退并且割下耳朵——宁儿你此次出去游历结交到不少武林异人此事倒并非没有可能。”

管宁又自皱眉道:“弟子此次虽然相识了一两个武林异人但以弟子的身份又怎能与他们谈到‘结交’二宇他们万万不会在暗中保护弟子呀除了——”他心中一动突然想起凌影来:“难道是她她还未离开我却又不愿和我相见——”一时之间凌影的婷婷俏影又复涌上心头他越想越觉此事大有可能不禁长叹一声暗中低语:你又何苦如此呢?难道你不知道我多么盼望再见你一面?”

司徒文目光动处只见他突地呆呆地落入沉思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足以令他心动神驰的事。

良久良久方自抬起头来像是自言自语却又非常坚定地道:

“无论如何我也不能留在家里。”

抬起头来缓缓又道:“弟子离京之后家中之事实在放心不下但弟子如不离开只怕烦恼更多唉——弟子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一个主意师父——”司徒文两道已然花白的浓眉微微一转哈哈大笑着说道:

“宁儿在老夫面前不可说拐弯转角的话。”

管宁面颊一红却听这豪迈的老人接着又道:“你离开之后你家中的事老夫自会料理绝对不让歹徒煽动了令尊令堂两位老人家若是有一些武林高手寻访于你老夫也可以有话将之打你只管放心好了。”

管宁双目一张喜动颜色脱口道:“真的?”

一剑震九城司徒文一瞪目道:“为师数十年来闯荡江湖成名立万就仗着这一诺千金难道到了老来还会骗你这娃娃不成?”

一时之间管宁望了望他苍老的面容心中又是感激又是钦服只见自己的师父纵然武功不高却不愧为顶天立地的英雄凝注半晌“噗”地跪倒地上却不知该说什么感激的话。

司徒文含笑地将他拉起来这老人心中又何尝不知自己这个应诺将会替自己带来多少麻烦只是他只觉自己年华已老去却始终没有做出一件真正足以惊动武林的事来此刻管宁所说的这件奇诡的的雄心和兴趣。这正是老骥伏枥其志仍在千里只要一有机会他还要表现一下自己的千里脚程的。

管宁反手一把握着这老人家宽大粗厚的手掌顿然良久缓缓道:“师父此次弟子离去归期实不能定家里的一切就……就都交托给你老人家了。”

司徒文轩眉一笑道:“好男儿自当志在四方你只管去吧江湖之中尽多你们这些年轻人值得闯荡之处只是……”

他目光在管宁身上微微一转接着又道:“只是你这样的装束打扮在江湖上太以引人注意此刻你既已卷入一件武林的恩怨仇杀之中行踪是仍应稍微避人耳目——”司徒文又自长叹一声缓缓接道:“这也许是为师到底年纪大了才会说出这种话若是换了当年唉……”他又长叹一声倏然住口管宁目光抬处只见他—手持着长须目光遥遥望在院中一片被寒风卷起的黄妙上这虽已暮年雄心却仍末老的老人似乎在这片黄沙之中又看到了自己昔年闯荡江湖的豪情往事是以萌生感概不能自已。

雪虽住风却大了一剑震九城门下刻苦练武的弟子在这寒冬的清晨仍不放弃自己练武的机会捧着几筐细砂撤在积雪已打扫干净的广场。

于是寒风已卷起广场上的黄沙而黄抄又激起了这老人的旧梦。黄沙黄沙——在这里风沙之多风物之美人情之厚文采之盛名闻天下的北京城里的道路上所飞扬的除了白雪便是黄沙。

而此刻一声尖锐的马鞭呼哨过来由城内急驰出城的一辆乌篷大车后所激起的却是混合着白雪和黄沙的飞尘。

车辆滚滚车声磷磷扬起的鞭梢再一次划过凛冽的寒风马车出了北京城。

赶车的车夫一身厚重臃肿的粗布棉袄一顶斑痕污渍的破毡帽毡帽的边沿掩佐他宽阔的前额厚重的棉袄囊起了他顾长的身躯但是一阵风吹过他张开眼睛目中的光采却是清澈而晶莹的这种目光和他的装束显然是一种不能调和的对比只是碌碌寒风道上的行人谁也不会注意到罢了。

从城里到城外没有一个人会对这卑微的车夫看上一眼于是他笑了笑的时候露出他一排洁白如玉的牙齿。

他是谁?

我不说你也该知道他便是为了避入耳目掩饰行藏的世家公子九城才子潇洒倜傥的管宁。

辞别了一剑震九城司徒文他心里便少了一份沉重段负担对那豪情如昔的老人他有着极大的信任之心因之他放心地离开了家开始了他闯荡江湖的征途。

此刻迎着扑面而来的寒风他再也不回头去看那北京城雄伟的城墙一眼对于这淳朴的古城他心里有着太多依恋因之他不忍回头去看也不敢回头去看生怕太多段留恋借别之情会消磨去他扬鞭快意闯荡四方的壮志雄心。

“上一次离开北京城的时候——”显然上次离开北京城的情景他此刻仍历历在目但是他却不敢再往下想了因为那样他又会想起囊儿想起杜宇想起和杜宇有着一段难以化解的恩怨的凌影想起她那翠绿色的婷婷身影想起她娇因上如花的笑容想起她在上一次寂寞的旅程上所给予自己的温情低语。

他知道这一切又将带给他一份难以难消、铭心刻骨的相思之口。

缰绳一放车行更急他口中随意地低咏道:“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心中却在暗地寻思:“我该先上妙峰山上去寻得那位一代神医解去这个神秘的白衣人身上的毒唉——那‘翠袖护心丹’的确神奇竞能使得一个毒入膏肓的人毒虽末解仍然昏迷却始终不死看来此人再过百十年还未获得解毒之药却也未必会死哩!”

他开始觉得世界之大事物之奇确不是自己能够完全揣测自己自幼及长读书何止万卷所得的教训经验都不及在四明山中的短短一日一念既生百感随至从这“翠袖护心丹”他方自长叹—声暗中再次低咏:“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咏声未了前面突地传来玲冷一声断喝:“瞎了眼的奴才还不让开!”

管宁斜眉一转抬目望去只见前面一辆车亦自扬鞭急驰而来跟看便要和自己的马车撞在一起。

他心中虽然一惊却仍不禁为之怒气大作暗付道:“这车夫怎地如此无礼开口便骂人‘奴才’哼哼自已是个奴才却骂人奴才这岂非荒唐之极。”

他自幼锦衣玉食被人驾做奴才这倒是平生次再加上骂他的人也是个赶车的车夫当下不由气往上冲亦自怒喝道:“你难道不会让开哼——真是个瞎了眼的奴才。”

两人车行都急就在他还骂一声的时候马忽昂两边赶车的人心中齐地一镣力带缰绳两辆马车同时向一边倾冲出数尺方自停住却已几乎落得个车低马翻了。

管宁微一定神自觉拔着缰绳的手掌掌心已满是冷汗若非他此刻功力已然大进腕力异于常人此刻结果真是不堪设想了。

另一辆大车赶车的车夫似乎也自惊魂方定忽地跳下车来大步走到管宁的车前怒喝道:“你这奴才莫非疯了不成。”

喝声未了手腕突地一扬“呼”地一声扬起手中的马鞭笔直向管宁头胎抡去。

管宁大怒之下轩眉怒喝道:“你这是找死!”

腰身微拧左手屈指如风电也似地往鞭梢抓去。他学剑本已稍有根基再加上数日的苦苦研习所习的又是妙绝天下武林中至商的内功心法虽苦于无人指点而密笈上载的武功招式又太过玄妙?是以未将遇敌交手时应掌握的招式学会但是其目力之明、出手之快却已非普通的一般江湖武功能望其项背的了。

再加上他中有绝顶的天资此刻意与神会不但出手极快而且攫鞭的部位、时间亦自拿捏得恰到好处哪知——在这赶车的车夫手中的一条马鞭鞭梢有如生了眼睛一般管宁方自出手鞭梢突然一曲“呼”地一声竞变了个方向抡了过去风声激荡手势如电竟是抡向管宁身畔的“玄珠”大穴。

若是换了数日之前管宁立时便得伤在这一鞭之下而此刻他也不禁为之大吃一惊左手手腕一反一转食中两指突地伸得笔直并指如剪电也似的向抡到自己耳这一招由心而虽然看来乎平无奇但其中变化之快部位之准在内家高手之中却已弥足惊人普通的武林高手便是苦练一生恐怕也不能随心所欲地施出这种“平乎无奇”的招式来。

大怒挥鞭的马车车夫此刻似也吃了一惊鞭梢一垂斜斜落下。

这数招的施出及变化俱都快如闪电而彼此心中却齐地大为吃惊在动手前谁也不会想到对方一个赶车的车夫手中会施出如此精妙的招式来。

管宁大喝一声扑下车去方待喝骂目光抬处……

那也是穿着一身厚重臃肿的棉袄也是戴着一顶斑痕污溃毡帽的车夫鞭梢方才垂下又待扬起目光抬处——两人目光齐地一抬看着对方面目竞齐地呆呆怔住了口中的骂不再骂出手中的鞭也不再扬起。

因为被此目光接触到都是一双晶莹清澈的眼睛而他们各自心中更是谁也没有想到对方是一个如此英俊挺秀的男子。

两人目光相对各处心中都生出惊奇之感愕了半晌管宁轻咳一声沉声道:阁下行路怎地如此匆忙幸好此番是我若是换了别人岂非要被阁下的马车撞死何况在这辆车上坐的还是个伤病之人!”

他到底阅历太浅而且自幼的教育使得他的言语谈吐都有了一种不可变移的风格而此刻说起话来便也如此斯文他却末想到此刻乔装的身份在一赶车的车夫口中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对面站着的那“车夫”目光之中似乎微微闪过一丝笑意但也沉声道:“阁下如此匆忙幸好此番遇着的是我若换了别人岂非要被阁下的马车撞死。”

他竟然将管宁方才所说的话一字不移地照方抓药的说了一遍说话的神态语气也学得跟管宁完全一模一样。

管宁剑眉一扬心中虽然很是气恼却又不禁有些好笑暗自忖道:“是呀我又何尝不是太匆忙了些!”他见对方的面目便已生出惺惺相惜之心再加上他本非蛮不讲理的人此刻一念至此心中怒火便渐渐平消哪知那少年车夫的鞭梢向后一指接着又道:

“何况在我的那辆车子里坐的又何尝不是伤病之人呢!”

此刻两人心中各自都已知道对方绝非赶车的车夫到底是为什么呢?

管宁沉吟半晌心中突地一动忖道:“我麻烦已经够多自家的事还未料理得清又来管别人的闲事作啥何况他也没有撞着我我也没有撞着他!”

一念至此他抱拳一揖朗声道:“既是如此阁下自管请便。”

转身一技马车的留头便待自去。

哪知那少年车夫突地一个箭步窜到他身前拎冷道:“慢走馒走。”

管宁大奇诧声问道:“还待怎的?”

少年车夫一手拾起鞭柄一手招着鞭梢缓缓说道:“阁下先且暂留等在下看着车中病人有没有受到惊吓若是没有阁下自去若在下车中的病人受了惊吓而病势转剧的话……”

这少年车夫说起话来虽然口口声声惧是“阁下”“在下”像是十分客气但言语之中却又咄咄迫人。

他话犹未了管宁已自勃然变色忽道:“否则又当怎的?”

少年车夫冷冷一笑道:“否则阁下要走只怕没有如此容易了。”

管宁目光一转忽地仰天长笑起来那少年车夫神不变冷冷又道:“阁下如此狂笑却不——”管宁笑声一顿截断了他的话朗声道:“在下如果惊吓了阁下车中的伤病之人便要被阁下如何如何那么在下却有一事无法明了要请教阁下了。”

少年车夫剑眉微挑冷玲道:“怎地?”

这两人初遇之时各中自待身份谁也没有将对方放在眼里及至此过手三招目光相遇现对方竟是个少年英雄难免生出惺惺相惜之心但此刻两人心中却已各含怒意说起话来便又复针锋相对起来。

管宁左手微抬将头上毡帽的边沿轻轻向上一推朗声又道:

“在下车中时伤病之人若是受到阁下的惊吓又当怎地?”

少年车夫嘴角微撇清逸俊秀的面目之上立刻露出一股冷傲、轻蔑之意双手一负两目望天冷冷笑道:“只怕阁下车中的伤病之人再加上百个千个也比不上在下车中伤病之人的一根毫毛阁下如果真的使此人病势因惊吓而加剧又如此耽误在下的时间撇开在下不说只怕莹劳天下莽莽江湖中的豪强之士谁也不会放过阁下那么——哼哼阁下如要再夜江湖中寻个立足地真的是难上加难。”

管宁双目一张作色怒道:“世人皆有一命人人都该平等又何尝有什么贵贱之分何况——”他亦自冷哼一声双手一负两目望天接道:“在下车中的这拉伤病之人在江湖中的声名地位只怕比阁下车中的那位还要高上三分那么——阁下如果掠吓了此人耽误了时间使又当怎地?”

两人口中言词用字虽仍极为客气但彼此语气中的锋锐之势却又随之加强管宁说声一了那车夫似乎楞了一楞垂下目光上下左右地在管宁身上凝注一遍突地仰天长笑起来狂笑着道:“好极好极阁下这番话在下行走江湖倒的确是第一次听见十数年来江湖中的狂徒的确也有过不少但却还从未有过一人敢妄然说什么人声名地位比天下污——”他一边狂笑一边嘲汕说到这里笑声突地一顿目光瞥处冷然望着管宁一字一字地缓缓说道:阁下可知在那辆车中的伤病之人究竟是什么人物吗?”

管宁自第一次见着那白袍书生便觉此人绝非常人后来见到那些武林中人遇着此人亦大有惊吓畏惧之态再加上听到这些人说出的话便可断定下这白袍书生的来历不见是以他方才方自说出那番话来。

但经这少年车夫如此一说管宁心中的信念却不禁为之动摇起来暗忖道:“这少年车夫神态轩昂面目英挺武功又似极高看来并非是碌碌之子但他对车中那人却又如此推崇如此揣测车中那伤病之人或许真是武林中泰斗一流人物亦未可知?”

管宁对武林中人物本来一无所知就连“四明红袍、黄山翠袖、罗浮彩衣、武当蓝襟——”这些早已震动天下的名字直至四明山中那惨案生之前他也没有听过是以他此刻心中便难免忐忑不安生怕自己方才的说话大胆断言真的变成了这少年车夫所嘲讪的“狂夫妄语”。

少年车夫目光如电看到管宁此刻面上的神情又是仰天大笑几声道:“阁下此刻果然承认自己方才所说的话不足为信而且将之收回那么区区在下念阁下年纪还轻江湖阅历更浅也不与阁下计较这些只要在下车内的人仍然无恙阁下便可自管上路。”

他这几句话的嘲讪之意更加浓重狂笑声中的轻蔑之态更为明显。

一时之间管宁只觉自己心中突地大为激荡起来竟是不能自已哪里还有什么顾忌剑眉一轩怒道、“在下车内之人究竟是谁阁下并不知道阁下此刻便已断言如此是否太嫌狂妄……”

他语气一顿却根中不给那少年车夫说话的机会便又极快地接着说道:不错诚如阁下所说在下年纪还轻阅历更浅但在下车中之人却万万不可和在下同日而语。”

少年车夫眉角一挑玲冷道:“真的?”

管宁重重“哼哼”了一声接道:“你我如此相争争得再久亦是无用不如大家都将自己车中坐的是谁说将出来如此一聚便立即判出高下岂非还比你我空自在这里花费唇舌要强胜千万倍。”

少年车夫手中马鞭一扬哈哈大笑道:“好极好极。”

笑声蓦地一顿语气候然变冷又道:“只是在下说出了车中之人的姓名阁下自认此人的地位的确高于阁下车中之人许多那么——嘿嘿阁下又如何?”

管宁目光一转冷冷说道:“在下若是输了只气阁下吩咐一声在下就是赴汤蹈火也定要为阁下做到阁下若是输了也得俯听命于在下。”

少年车夫双掌又自一击大笑道:“好极好极此举两不吃亏果然公正已极。在下若是输了阁下便是叫在下立时去死在下也不会皱一皱眉头。”

管宁胸膛一挺大声道:“正是如此!”

少年车夫笑声未绝突地抛去手中马鞭缓缓伸出右掌微微一举带笑说道:“君子一言。”

管宁立刻大声接道:“快马一鞭。”

桂快地伸出手掌只听“啪、啪、啪”:声极为清脆的掌声两人已互击三掌这两个少年一名是名门巨富之子素有才子之誉文名震动河西风流名传九城“骑马倚斜桥酒楼红袖招”却又有一身武功满腔豪气正是浊世中的佳公子。

而另一个却又是一代武林宗师之子自幼习得家传绝技一出江湖已震动武林扬鞭快意抚剑高歌也是莽莽江湖中的翩翩侠少。

这两人直至此刻虽是一以文名一以武名但却都是文武双全少年扬名春风得意的少年弟子各有满腔豪气的人物本来掩饰行藏还应唯恐不及但此刻两人竞意气相争而彼此也都将对方看成自己的对手是以各不相让竟将自己的切身利害忘记得于干净净订下这样的赌约。两人三掌击过彼此心中却都不免有些紧张但谁也不会将这份紧张的心情形诸于神色。

管宁冷冷一笑道:“阁下此刻应该将那辆车中的人究竟是谁说出来了吧!”

少年车夫亦自冷冷笑道:“此举是阁下所倡自应阁下先说目光一转忽又长笑道:“其实谁先谁后又有何妨阁下如果坚持在下先说便是。”

他脚步缓缓移动一下方待说出管宁忽的心中一动大声道:

“你我今日之事不管谁胜谁负都不得对第三者说出这并非在下———”他语声犹自未了那少年车夫已自接口道:“正是正是此话虽然阁下不对在下说明在下却也要如此说的——”突地缓缓转过身躯走到他刚才所驾的乌篷大车旁边一面又道:“口说无凭眼见方信在下说出车中此位前辈的名号阁下也许不会相信可要在江湖上稍微走动的人见到这位前辈的形状却万万没有不认得的。”

他伸出手掌向车内一指——管宁心头突地一跳想到车中之人若真的极负盛名自己也未必细道‘由中方自暗骂自己的鲁莽但转念一想想到那公孙左足曾对自己说过的“武林十四高人——四明红袍黄山翠袖——”心中便安然付道:“那公孙左足亦是武林十四高手中的人物可是夜那白袍书生的手下竞丝毫显不出自己的武功这辆车中若是真的“武林十四高手”中的人物武功地位一定比不过我车内的那白袍书生这车中的人若非十四高手只怕更不足论了。”

一念至此他心中宽然一笑只听那少年车夫手指车内缓缓说道:“此位前辈便是名列宇内一流高手‘君山双残’天下污衣弟子的统率人物君山写帮之公孙左足公孙大先生!”

他一字一字地将“公孙左足”四字说了出来眉梢眼角神情得意异常只当管宁听了这名字必定是现出惊吓之态。

目光转处只见管宁面上神色果然一愕他得意地微笑一下缓缓道:“阁下行走江湖想必也听过这位前辈的名头吧!这位前辈在武林中的声名地位是否比——”他极为得意缓缓而言哪知——他言犹未了管宁突地仰天长笑起来笑声中的得意之情竟比他还要浓厚他心中一惊暗忖道:“难道他车中坐的人竟比天下写帮帮主公孙左足还要强上三分。”转想一想又不禁安慰自己。

“但普天之下若要找出一个比公孙左足还要高强的人物简直太不可能何况这少年武功虽然不弱却也未见高明言行举止之间现象是公子哥儿哪里会结交到什么武林高人?他车中之人纵然在武林中有名声地位却又怎会强过‘君山双残’。”

却听管宁长笑声中朗声说道:“公孙左足公孙帮主的声名在下的确是如雷贯耳但是——”他语声一顿那少年纵然如此想法却仍忍不住脱口道:“但是怎样?”

管凝暗一笑朗声道:“但是公孙帮主见了在下车中的这位前辈只怕还要退让三分。”

少年车夫果然为之一愕低声道:“真的?”

突地大笑起来:“那么阁下请将此人的名号说出便是。”

管宁笑声一住沉声道:“这位前辈的名讳在下虽不知道但在下却可断言此人的声名地位一定要比那‘君山双残’公孙左足还强上几分因为——”他眼见公孙左足与白袍书生动手时的情形是以此刻说话心中极为泰然丝毫没有牵强之处。

但那少中车夫听在耳里却笑得越厉害笑声中的轻蔑嘲讥之意亦复露出狂笑道:阁下若是以这番话能够骗得到人那只怕也只能骗骗三尺童子却骗不到我——”目光一转自接道:“却骗不到我吴布云。”

管宁怒喝道:“我管宁虽非武林知名人士却也不是狂言妄语之辈方才所说的话如有半字虚言必道暴死至于阁下是否相信在下却管不到了!”

少年车夫“吴布云”笑声一顿冷冷道:“阁下若非和在下有赌约之事那么阁下便是说这车中之人是当今皇上在下管不着只是此刻阁下要想欺骗于我那么说不得——在下此刻只问阁下一句方才阁下所订之约是否算数如果阁下言而无悔的话在下便要请阁下做一件事了!”

管宁大怒之下方待怒喝但转念一想自已连个姓名都说不出来可那能怪得了人家不信一时之间心中顿生一种彼人冤枉委屈之感呆呆地愕了半晌望着这少年吴布云面上轻蔑之色真恨不得自己能在自己胸口打上两拳长叹一声心中突地一动伸手一折前额朗声道:“口说无凭眼看方信阁下既然不信在下的话在下便说千百句亦是无用只是——”他亦自转身到车前打开车窗又道:“阁下自称是经历江湖的人物或许能认得这位前辈“吴布云迟疑一下嘴角微带讪笑地走到车旁此刻天光甚亮照得这条无人的道路上覆盖着的白雪灿烂如银他馒条斯理地沿着管宁的手指向车内一看只见这辆外表看来毫不起眼的大车里装饰得竟是十分舒适华丽车内平铺着一块木板板上铺的却是十分柔软的丝棉绵垫垫上酱紫色的绵褥之中静卧着一个面容苍白头巾已落髻松乱呼吸微弱几乎令人不能分辨他是生是死的中年男子。

他心中一动目光凝注只见这中年男子面目瘦削清醒双眉如剑鼻挺如雕嘴唇是薄削面秀逸一双眼睛却合在一处。

这人的面目也似乎相识又似乎陌生他仔细地再望上两眼心中突地一动想起一个人来。”难道是他?”

但是对这个猜测他又却觉得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寒风吹过他机伶伶打了个寒战倒退三步突地一把拉开车门闪电般拉出这位白袍书生的一只左手目光微扫突地大喝一声旋身一掌向立在身侧的管宁打击。

这一掌打来确是大出管宁意料之外他方才见了这少年吴布云的举动心中已觉奇怪不知道这少年拉起人家的左手看什么?

此刻一掌打来他心中更是大吃一惊匆忙中撤身一退——这一退却又令他自己大吃一惊。

这条路本是官道上一条分支路本不阔行人更少管宁出城之际心中思潮紊乱根中没有注意到路的方向只是任意驰马而奔才会误打误撞地来到这条路上。

两个冒着风雪的行人恰巧从道上行来见到前面的道路上突地有人影斜斜飞起飞过两丈开外惊得心头一懔连忙将胯下的青骡勒住再也不敢前行一步。

管宁忙乱之下撤身一退身形竟突地离地跃起这一跃之势竟然远达两丈越过道路停在道旁的乱石丛中。

他学剑三年对于轻功一道却始终未得入门虽因年少好奇对轻功有所偏爱但学来学去却也不能使自己一跳之势远及一丈。

此刻他心中自然难免被自己的身法所惊他却不知道自己在这数月之中所研习的内功心法是何等奥妙莫说是他人但是一个普通村夫壮汉得到这种能以引起天下武林中无数高人垂涎的武林秘籍三年之后也能成为一个能够在江湖闯荡的人物何况是他呢?

吴布云一掌落空猛地一旋身躯便向管宁口中大喝道:“先前我只知道你是个磊落正直的少年却想不到你竞和这种恶魔混迹一处看来公孙前辈口中所说的无耻少年也必定就是你了今日你既遇着我哪里还有你的命在……”

随着这怒骂之声他颀长的身躯已自转到管宁身前手掌连挥掌影飘忽已自闪电般地向管宁击出两掌。

这少年吴布云幼得家传绝学在今日武林中虽非一流顶尖高手武功却已足以傲视大半江湖豪客;此刻他激怒之下攻出的两掌不但去势如风掌风之猛烈更是惊人。

一剑震九城虽然在京城武师中亦非庸手但他的成名之因仅是固着他如此的豪气和满腔的热血而已管宁既在他的门下虽然极蒙宠爱但他本身的技艺有限自然也无法将管宁教成如此出色的人物何况武功一道本无幸致除了像“如意青钱”上这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知经过多少研习和探讨方自现一条捷径的无上武功心法之外若想在这短短三年中武功便有所成那简直无异于缘木求鱼痴人说梦。

是以管宁虽然在这数月之中得以研习“如意青钱”的内功心法但终究无法与这幼传家学苦练多年的吴布云相比。

吴布云这两招一管宁只觉满天掌影有如泰山北斗一般带着无比强烈激荡的风声向自己压了下来。

刹那之间他但觉这种掌影风声是自己所无法抗拒的。

他几乎想闭上眼睛无言地来承受这一掌但是一种潜意识之中的求生本能却使得他身形猛地又是一退———果然他又自避开这漫天而来的两掌稍一定神他方待大声喝问哪知人家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掌风又自袭来。

吴布云方才大怒扬鞭却被管宁三两下巧妙的手法挡了回去他自然不会知道那只是管宁由心随意而偶得妙诀的佳构只当管宁也是个武林中后起年轻一代中的高手。

但此刻交手之下正是俗语所云:“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他虽然年轻但对人对敌的经验已不少一见之下便将管宁武功的深浅了然于胸心中自也稳操胜券。

他与“君山双残’’本有极深的关系而又从公孙左足口中听到一些足以令他对管宁生出杀机的话此刻他下手不再容情。

他双掌交错掌势连管宁却只有连退避其锋锐眨眼之间管宁情势已越加危殆而他们两人的身形也已远离道路;来到一片秋收之后早已荒芜的麦田之上。

十一月后北京城里城外便已降雪雪势稍停又止始终没有真正地歇过一段时期此刻这片麦田上积雪未融自是滑不溜足管宁慌乱之下脚步突地一个踉跄——本就并不明朗的天空葛地飘过一片阴霾这难道也是象征着大地上又将生悲惨之事吗?

吴布云脚步微错倏然欺身而上手掌微挥处食中二指突地有如出匣之剑一般电射而出急地向管宁前胸“璇玑”、“将室”两处大穴点去。

哪知他掌到中途管宁眼看已跌倒的身躯突地向后一仰。

吴布云这一招虽又落空但管宁失足之下全身便已俱在他掌势笼罩之中此刻管宁纵是与他相当的对手先机一失只怕也再难逃一掌之危何况管宁武功本就非他敌手。

此刻胜负之分立时之间便可分判吴布云冷笑一声手腕一反五指微分“五弦齐张”候然又是一招。

他心中已操胜券知道管宁再也逃不出自己的掌下是以这一招去势并不迅急哪知管宁眼看这一招当胸击来竟然不避不闪反而一挺胸腔迎了上去口中冷冷说道:“好一个无耻的匹夫!”

他明知吴布云这一掌之势必非自己所能抵挡但却又不避反迎又突地骂出这句话来吴布云不禁为之一憎。

要知道管宁天资绝世聪明人他虽从未有过与人交手对敌的经验但在这种生死存亡于一线之际他的绝顶聪明却帮他作了个无比明确的抉择他明知自己已定然无法避开这一掌之势是以不避反迎而他突地骂出这句话来却是为了激吴布云的少年好胜之心。

吴布云掌到中途突地一顿他这全力而的一掌竟能随心而止其内力掌式的运用端的是曼妙而惊人的。

管宁只觉得对方掌缘已自触及自己胸际时方自突然撤力而吴布云已自含怒喝道:“你骂的是谁?”

管宁哈哈大笑大声道:“阁下方才赌约之事虽然输于在下但此刻阁下武功远胜于我大可将在下一掌击死那么——”他又自狂笑两声接道:“普天之下便再也无人知道阁下曾经输于在下也再没有一人会要阁下遵行方才赌约之事嘿嘿——阁下果然是聪明人只是阁下既然如此聪明怎地却不知道我骂的是谁呢!”

管宁虽非畏死贪生之辈但自古一死皆有泰山鸿毛之分若是为忠义之事让他死去他便万万不会因之变色。但如此刻不明不自地死在吴布云手中岂非太过冤枉不值!

是以他方自说出这般尖刻的话来那吴布云听了果然为之一愕刹那之间面目之上由白转青由青转红伸出的手掌也缓缓垂了下来管宁冷冷一笑昂然问道:“阁下这一掌怎地又收了回去只见吴布云胸膛微微一起伏似乎暗中长叹一声但剑眉随即一扬双目直视亦自昂然道:‘君子一诺重于千金我认得你车中的人武功确是高于公孙前辈是以你此刻只管说出一事我无不照办。”

管宁心中暗赞一声:“这吴布云出言果然是个昂藏男子磊落侠士。”

目光抬处只见吴布云目光一凛突地现出满面杀机接着又道:“公孙前辈的武功地位虽然不如那厮但是个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的大英雄大豪杰怎可与那万恶的魔头相比我——我吴布云只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管宁心头一懔付道:“难道这白袍书生真是个万恶不赦的魔头难道那四明山庄中的惨案真是他一手所做唉……管宁呀管宁——你自认正直聪明行事但求心安若反而变成助纣为虐之徒岂非无颜再见世人……”

他心中正自矛盾难安却听吴布云又接道:“此刻你赶紧说出一事无论我是否能够办到却一定为你尽力去做然后——哼哼我再将你和魔头一起置于死地。”

管宁暗自长叹又仔细地回忆一遍对那白袍书生的信心已自减去三分当下闭起眼睛对自己在四明出庄所见所闻又仔细地回忆一遍突地张开眼睛说道:“阁下如此说法果然无愧是个君子。”他语声微顿暗中一咬钢牙断然接通:“此刻在下要叫阁下做的事便是请阁下将在下车内的那位武林前辈带到妙峰山去寻找隐居那里的一位神医治愈他的伤势然后阁下的行事在下就管不得了。”

要知管宁从凌影口中得知妙峰山上隐居着一位奇人能治天下各种病毒但那位奇人究竟是谁?到底佐在哪里?如何才能见到这位奇人求他治愈白袍书生的病毒?他却一点也不知道。

而他思潮反复之间自己又下了决心无论此事的真相如何也要先将白袍书生的病毒解去记忆恢复。

此念一决他便断然说了出来抬头望去却见这少年吴布云面色大变不言不动沉思片刻后缓缓说道:“我看阁下少年英俊身手又自不弱将来在武林中的前途正是无法估量他语声突然一顿目光转向那篷车狠狠向车中盯了两眼又自语接道;“车内的武林前辈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管宁随着他目光一转但见他目光之中满是怨毒愤恨之色心头又自一震摇了摇说道:“我这人对这位前辈的姓名来历确是一点也不知道。”

吴布云冷冷一笑接口说道:“阁下既与此人素不相知却又为何为他如此尽心尽力?”

缓转过目光凝注在管宁身上的。

一时之间管宁又为之呆呆地征住了沉吟良久却寻不出一句回答的话来要知道他中是个大情大性的热血少年心中有着一种迥异于常人的豪心侠气他.与那白袍书生虽然一不沾亲二不带故但自觉自己既已答应帮他回复记忆便该做到再者他身经四明山庄生之事再三思考总觉得此事其中大有蹊跷绝非表面上所能够看出亦绝非这白袍书生所为。

这种判断中虽然有一部分是出自他的感觉但也有着多少事实根据尤其是那六角亭中突然现身击死囊儿的瘦怪老人大厅中突然失去的茶杯……实在都令他心生疑惑。

但是此刻他却不能将这些原因说出因之他呆立半晌吴布云冷冷一笑已自接道:“你可知道此人有生以来的所做所为没有一件是大大出天理国法之外普天之下的武林中人也没有一个不将此人恨入骨髓的而阁下却对此人如此岂非是为虎作张此事若让天下武林人知晓对阁下可是大为不利那时——嘿嘿不但阁下日后因之受损只怕性命也难保全——”两人俱是年少英俊自然难免惺惺相借吴布云虽从公孙左足口中听得一些辱骂管宁的话以为管宁与那白袍书生狼狈为奸但此刻他见管宁与此白袍书生真是素不相识是以才苦口婆心地说出这番话。

哪知他目光抬处却见管宁双目茫然望着天空根本像是没有听到他这番话似的呆了良久突地基下目光问道:“阁下既对他的事迹知之甚详大约对此人的姓名来历也知道了?”

吴布云冷“哼”一声缓缓说道:“此人的姓名来历日后你自会知道。”语气中充满怨恨言下之意竟是连此人的姓名都不屑说将出口。

管宁呆呆一愕叹道:“阁下既然不愿说出此人姓名在下自也无法相强但阁下赌约既输阁下若是遵行诺言便请阁下将在下等带到妙峰山去拜见这位神医否则阁下只管自去在下也不勉强。”

他见这少年吴布云对那白袍书生如此愤恨心中突然觉得自己不该这样勉强人家做自己极不愿做的事。

吴布云剑眉一轩怒道:“方才我说的话难道没有听到吗?”

管宁又自长叹一声道:“阁下所说的话在下自然不会没有听到但在下曾对此人有道允诺此事说来话长阁下如果有意倾听在下日后再详细说给阁下知道无论如何在下都要将他的伤势治愈。”

他说来说去还是如此吴布云目光凝注默默地听着他的话突地狠狠一跺脚转身走到自己车前候然跃上前座。

管宁只见积雪宋溶的道路上被他这右脚一跺之势竟跺落了个深深的坑心头暗骇转目望去吴布云手腕勒处马车一转已自缓行不禁为之暗叹一声亦自上了自己的马车带起缰绳向前走去。

哪知身后突又传来吴布云冷冷的呼喝之声:“阁下要到哪里去?”

管宁转头望去吴布云马车竟又停下心头一动口中喝问:

“阁下要到哪里去?”

吴布云突地跃下车来飘身一跃俯身拾起地上马鞭脚步轻点处身形倒纵头也不回竟又落回马车前座口中一面冷冷喝道:“妙峰山!”

管宁大喜道:“阁下可是要带在下一起去?”

吴布云面上木然没有任何表情目中的光采却像困恼已极冷“哼”一声皱眉喝道:难道在下还会失信于你不成?”

管宁极目前望前面天色瞑瞑似又将落雪右手一带缰绳跃下车来。将马车缓缓转过头来跟在吴布云的马车之后。

但听吴布云口中两声长啸扬起马鞭两辆马车便自向前驰去他啸声之中竞似乎充满怨恨之意又似乎是心中积郁难消管宁心中一动付道:“难道此人心中也有着什么难以化解的心事?”

走尽小路转入宫道天色变得越沉重。

是以官道虽阔行人却不多这两辆马车还可以并肩而行管宁转目望去吴布云仍然一言不目光低垂下两道被毡帽边沿盖着在下面几乎隐约难见的修长剑眉也自深深皱在一处。“他究竟有何心事呢?我让他做的亦并非什么困难得难以做到的事呀?”

管宁心中正自暗地寻思吴布云却又冷冷说道:“妙峰山离此已不远未至彼处之前我却有几件事要告诉于你。”

他一清喉咙神色忽地变得十分郑重缓道:“妙峰山虽是一代名医所居却实无异于龙潭虎穴你我此去不但吉凶难料而且是否成功亦未可知。就凭你身上的这点武功要想见到此人之面实在是难如登天就算是我哼也只有三分把握你切切不可将此事看得太过容易。”

管宁缓缓点了点头心中却大感惊异暗忖道:“医者仁心本应以救人活命为天职他却又怎地将之说得如此凶险。”

却见吴布云似乎暗中一叹目光远远望向昏暗苍弯的尽头又道:“你并非武林中人当然不会知道江湖上此刻表面看来平静其实却已掀起一阵巨浪武林中各门各派甚至一些久未出山行道的掌门高人也都纷纷离山而出这为了什么我不说你也该知道。”

管宁心中一动脱口问道:“难道就是为了四明山庄中所生之事?”

吴布云冷“哼”一声道:“正是而且我还要告诉你你车中之人此刻已成了武林中众矢之的至于阁下嘛——哼也是武林中人极欲一见的人物其中尤以终南、罗浮、武当、少林以及太行这些门派各有门人死在四明山庄之中自然更不会放过你们。”

管宁心头一懔变色道:“为什么?”

“为什么?”吴布云低喝一声突地冷冷苦笑起来一面说道:

“武林中谁不知道四明山庄中伤残的武林高手个个俱是死在你手中那个魔头的手中不说少林、武当等派与此事有着切身的关系便是点苍、昆仑等派也都将挺身而起为此事主持公道此刻两河一带早已成了风云聚会之地你车中那人武功虽高但是他能抵挡得了天下武林高人联手吗?”他笑声一顿突地长叹一声又自垂下目光沉声道:“我此刻将你等带到妙峰山求医此事若被江湖中人知道只怕我也难逃——唉”他朗声道:“前面青帘挂起容我先谋一醉再去妙峰山如何?”

管宁扬鞭跟去心中思潮又如潮而生他倒并非因为听了吴布云的话因而担心自己的生死安危之事而是担心自己不知能否将四明山庄中所生之事的真相揭开此事直到此刻仍然是隐没于五里雾中?连一丝可以追寻的线索都没有他暗中低语:“那突然失踪的盖碗到底是谁偷去的?六角亭中突现怪异老人到底是谁独木桥前的暗器人影是否峨嵋豹囊?白袍书生是何时何地中的毒?

所中之毒及是何人所下?”

这些摹除了那白袍书生或可为他解答一二之外便是谁也无法解答而这白袍书生偏又失去记忆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他长叹一声抬头望去酒家已经到了。“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他大步走进酒家却跟跪走了出来扑面的寒风吹到身上已不再能令他感到寒意回一望吴布云苍白的面色此刻已变得通红两人在这小小的酒铺中一言不地各自喝了一些闷酒此刻心中却已热血沸腾起来喝酒的时候这两个衣衫槛楼的少年自然不会受到青睬吴布云安之若素管宁却是生平第一次遭受如此冷淡的滋味因之他离去的时候便掷出一锭白银令店小二震惊和巴结。此刻他大步走到车旁突地大声道:“吴兄方才你对我说了几句话此刻我也要对你说几句——”他亦自一清喉咙朗声又道:“第一我虽不知道公孙前辈怎样受的伤——”吴布云冷“哼”一声接口道:“公孙前辈所受的伤便是因为他心痛手足之伤残愤而和那魔头拼命真气大大受损风寒浸体再加上心情悲愤因之内外交侵倒在荒山之中若不是碰巧遇着了我只怕这位公道正直、磊落侠心的前辈侠士便也要死在你们的手下。”

管宁狂笑一声大声道:“死在我们的手下——嘿嘿吴兄你却是大大的错了小弟我——固然与此事毫无关系便是我车中的那人若要取公孙左足的性命也早巳取了哪里还会等到现在“吴布云剑眉一轩方待答话管宁却又一挥手掌极快地接着说道:“我还可与吴兄击掌为誓日后无论如何我也得将此事的真相寻出我车中的那位前辈如真与此事无关那么——嘿嘿我倒要看看哪位武林高人对此事如何交代。”

吴布云冷喝道:“如果是他干的?”

管宁右掌一握重重一拳打在自己的左掌上朗声道:“他如真是此事的罪魁祸那么在下便要将他杀死为那些屈死的武林高人复仇!”

吴布云冷笑一声道:“你要将他杀死嘿嘿——嘿!”

轻身定向马扬鞭面去再也不望管宁一眼灰瞑阴暗的天空果然下起雪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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