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怪汤
老羊皮常年在草原上牧牛放羊也时常遇到过恶狼、猞猁之类的猛兽从马匹背后袭击知道该当如何应付正愁找不着机会收拾它这家伙却自己送上门来立即打声胡哨那匹老军马驮着他和丁思甜就在大蚰蜒扑至马臀的一刹那猛地向前一欠身前腿撑地两条后腿狠狠蹬向从马后扑来的蚰蜒这一蹬之力不下千百斤把黑癍蚰蜒踹得在空中翻了几翻远远地落在地上滚出一溜滚去。
那蚰蜒吃了大亏再也不敢造次滑进长草深处远远地逃走了我见老羊皮出奇兵制胜喝了一声彩从树杈上爬下来和丁思甜一起把摔得七荤八素的胖子也拽了起来扑落扑落身上的树皮杂草这才想起有两匹马跑进林子深处了牧牛没找回来加上刚刚被蚰蜒毒死了一匹枣红马现在四匹马只剩下一匹老军马损失越来越大老羊皮连吹了几声招呼马的口哨等了半天也不见动静不知道那两匹马跑哪去了。
老羊皮对这片称为“百眼窟”的区域从骨子里感到恐惧可人有时候是没有选择余地的牛马的损失责任更为重大这两年斗争形势这么紧张有那么多顶帽子万一给扣上几顶可就要了老命了。老羊皮毕竟年岁大了刚才一阵剧斗便已使他心跳加剧胸口跟个破风箱似的呼哧哧喘着加上心理负担太大眼前便一阵阵黑。
丁思甜见老羊皮身体不支几欲晕倒急忙扶着他坐在树下揉着他的心口为他顺气可老羊皮仍然是连咳带喘一口气没倒过来咳得背过了气去我们赶紧进行抢救又是按胸又是捶背才让他呛了一口痰出来总算是有呼吸了可人还是昏昏沉沉的怎么招呼也醒转不来。
丁思甜在草原上插队始终得到老羊皮一家的照顾她几乎把老羊皮当成了亲爷爷此刻见他不省人事又怎能不急流着泪问我该怎么办?我插队的那个屯子里有位赤脚医生绰号“拌片子”有时候我会去协助他给骡马瞧病我和胖子、丁思甜这三人中也就我有点医学常识但我面对昏迷不醒的老羊皮也感到无所适从就算是赶快送他回牧区也需要走将近一天的路程而且牧区离医院还有一天的路程等找到大夫人早完了。
没想到还是胖子给提了个醒胖子说:“这老爷子是不是饿的呀?咱们从早上起来就风风火火地出门追赶牛群直到现在眼瞅着太阳都落山一半了几乎就水米没沾牙别说他上岁数的人了连我这体格都有点顶不住了饿得头晕眼花的。”
经胖子这么一提我和丁思甜也觉得饥火中烧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白天光顾着找牛着急上火的谁都没想起吃东西来老羊皮肯定是劳累过度加上白天没吃东西所以饿得昏过去了。
我们临出的时候老羊皮担心一天两天之内找不回所有的牧牛于是带了些干粮甚至还在用马驮了口烧水的锅来他为了照顾老军马只把那口空锅子以及一些零碎轻便的事物挂到了马上其余的粮食和用品都有其余的三匹马负载倒霉的是我们眼前只剩下这匹老马身上没有任何可以食用的东西。
胖子说那没办法了宰马吃肉吧要不然咱们都走不出林子了。丁思甜赶紧拦阻草原上立过功参过军的牲口是不能宰的它们都是人类的朋友宁可饿死了也不吃马肉等老羊皮醒过来要知道有人宰了他的马吃还不得玩命啊。
野外的天黑得早下午四点一过太阳就落山这时天色开始暗了林中夜雾渐浓光线越来越少已经变得夜晚差不多了头顶上不时就飞动的物体不知是鸟还是蝙蝠出凄厉的鸣叫那声音使人感觉脑后每一根头都立了起来。
我们都有点搞不清东南西北了胖子和丁思甜都望着我希望我拿个主意现在该怎么办?我稍一犹豫对他们说:“虽然老马识徒可这林子里雾大如果咱们没头没脑地往外乱走一来人困马乏都一天没歇气了再继续走容易出事二来如果再遇到藏在深草处有蚰蜒毒蛇或是遇到狼群猞猁之类的猛兽一定没咱们的好果子吃**教导咱们说我们应该尽量减少无谓的和不必要的牺牲所以我看咱们现在要做的是应该就地点起营火一来防备虫兽袭扰二来找些东西煮来吃了让人和马匹都养足了力气等明天天一亮再继续行动。”
胖子说:“这方案好是好可不周全你们瞧这片林子除了草根树皮就是烂泥别说吃的东西连口干净水都没有咱们煮什么呀?可不吃东西又实在是走不动了这状况让我想起革命前辈们曾作过一小诗天将黑饥肠响如鼓囊中存清米可数野菜和水煮。当年陈毅将军的游击队那么艰苦毕竟米袋里还有几粒米能跟野菜一起煮着吃……”
我听胖子一提米和野菜肚子里顿时打起鼓来:“胖子你什么意思?咱们处境这么艰难还敢提煮野菜粥越是饿肚子就是越不能提吃的否则会感到更加饥饿想当年革命前辈们断粮三月依旧斗志激昂咱们怎么就不能克服克服?”
这时丁思甜突然一拉我的衣袖:“八一你们听听林子里是不是有流水的声音?”我心想这山坳的林子里哪会有什么河流也许是谁的饥肠响动使丁思甜听岔了?可我静下来一听不远处还真有溪流叮潀流淌之声有水声就有活水我们嗓子正干得难耐而且如果是条溪水里面也许有鱼另外顺着水走在这雾气迷漫的密林中也不容易迷路。
我们一刻都没耽搁老军马的挎囊中有盏煤油灯解放前这灯叫洋油灯其实洋油就是煤油牧区没有松油晚上普遍都以煤油灯来照明我提了灯在前找路胖子把老羊皮撂到马背上驮着他在旁边扶着丁思甜牵着马一伙人就朝着传来流水声的地方摸索前进。
我们拨林取路走出不远果然见到有口水潭由于天黑又有雾气遮盖能见度不足十米看不清这水潭的大小不过听远处那水声流量很大估计这潭不小站在潭边的青石上举起灯来一照只见水花翻滚水下有许多肥大的黑鱼被灯光吸引纷纷游拢过来。
巴伦左牧区的人视鱼为天神从来不吃鱼捉鱼这片草原上大小湖泊里的鱼生活得自由自在从来就不怕人不象内地的鱼儿一见有人就远远遁入湖底不过我们可管不了这些了这里除了鱼和马没别的东西能吃在这片荒凉的草原上鱼是神仙马是朋友吃神仙还是吃朋友?对我们这些当过红卫兵的知青来说这是根本不用考虑的一个问题毫不犹豫地会选择吃掉前者。
我和胖子撸胳膊挽袖子准备动手捉鱼丁思甜把老羊皮安顿好拴住了老军马捡些碎石围成灶头林子里有得是枯树枝叶随手就拾了一大捆她很麻利地点了堆火用树枝架起锅来烧水先烧开一点水把锅涮干净了然后再煮些热水给大伙喝。
对于我和胖子这种没媳妇的男知青来说做饭是最难过的一关虽然是在野外看丁思甜还料理得井井有条看到她忙活的背影心中莫名生出一种惆怅的情绪不过这种心情很快就被饥饿驱赶走了我们俩商量了一下这里的鱼不怕人这就免了不少麻烦不用象在兴安岭那样浑水摸鱼直接找了两跟树杈拿老羊皮的“康熙宝刀”削尖了当成鱼叉。
有了鱼叉当然也不能在水里乱戳而是要先把煤油灯挂在水面把肥大的黑鱼都吸引过来接下来还要耐着性子根据水流、汽泡、水花等迹象摸清鱼儿游动规律由于光线不足我们并没能完全掌握水中游鱼的动向虽然准备得不太充分可这潭中的黑鱼还是被我们戳上来七八尾其余大一些的黑鱼终于明白过来有危险头也不回地游进了深水。
我看捉到的这些鱼体形肥大再多人也够吃了但人饿起来眼就大怎么看都觉得量少于是我和胖子把鱼交给丁思甜收拾下锅又再次回到潭边故计重施叉了几尾刚从远处游过来的黑鱼这才觉得差不多够四个人吃了实际上我们捉的鱼别说四个人吃就算再多四个人也足够了。
丁思甜告诉我们黑鱼用火一烤就干了没法吃于是用刀子切开鱼腹去除内脏刮了鱼鳞切成段下到热锅里看样子是要煮一锅鱼汤滚热的水气一逼只闻得锅中香气四溢虽然没有任何佐料可这时候谁还管它是咸是淡呢我们咽着口水强压饥火不错眼珠地盯着锅内的鱼看得眼珠子都快掉锅里了。
胖子馋得口水都掉了下来他用衣袖胡乱抹了几抹对我和丁思甜说:“据说北大荒兵团那帮哥们儿一日三餐都喝汤他们还给汤写了诗喝汤之前我先给你们朗诵朗诵——啊!汤、汤、汤革命的汤!一顿不喝想得慌两顿不喝谗的慌三顿不喝心慌……”
我和丁思甜都被胖子的诗逗笑了丁思甜说:“胖子那诗是从哪趸来的?那可都是老黄历了以前的北大荒很荒凉又有兔子又有狼只长野草不长粮后来兵团的人逐渐多了把北大荒建成了北大仓听说现在好多了不用整天喝汤了我有个同学就在那边当班长。对了你们俩在兴安盟都吃什么?”
胖子说我们那边好吃的太多了天上龙肉地下驴肉都吃遍了也没觉得有什么好吃还没咱们这锅鱼汤好呢这汤可真鲜单是闻着都是一种享受。
丁思甜奇道:“龙肉也有得吃吗?难道老羊皮爷爷说的是真的?这世上当真有龙?”我解释道:“天上龙肉地下驴肉这所谓的龙肉其实就是山里的榛鸡它俗名又叫飞龙因为味道鲜美是山珍野味里的极品所以美其名日龙肉其实跟普通的野鸡没多大区别下次我从那边给你弄两只来让你尝尝龙肉什么滋味不过小胖说的还真挺对我也感觉咱们这锅鱼汤太鲜了也没放调味料怎么这味道会这么好?也许是我饿了反正我觉得这辈子没闻过这么诱人的鱼汤。”
说话间鱼汤就熬得差不多了只诱得人食指大动忽听身后一阵咳嗽老羊皮慢慢醒转过来嗅着鼻子闻着那锅鱼汤:“哎呀香的很……这煮的是甚怎地恁香?”
我们一回头见他醒了都松了一口气看来果然是饿过了头才昏迷的闻见鱼汤自己就醒了我心想不能对老羊皮说是鱼汤这老头虽然也是贫下中农但骨子里的迷信思想还很严重封建尾巴没割干净我要告诉他是鱼汤他肯定不让我们喝了不如先让他喝饱了再告诉他实话那他就没话可说了。
想到这我不等胖子先吃就一把抢过他手中的马勺慷慨地盛了满满一勺汤递给老羊皮:“我们知识青年响应号召上山下乡就是为了向贫下中农学习应当多听取贫下中农的意见并且接受贫下中农的教育您先来口尝尝给我们点评点评这汤熬得怎么样。”
老羊皮也可能是饿得狠了也可能是由于这锅鱼汤味道太香见马勺送到嘴边顾不得再问什么接过来两口就喝了下去添了添嘴唇意犹未尽颤颤悠悠地走到锅前一勺接一勺的喝了起来他也不嫌烫一口气喝了半锅连里面的鱼肉也捞出来吃了许多。
胖子一看急了这么一大锅够八个人吃的这老头自己就去了半锅这干巴老头饭量怎么如此惊人?我和丁思甜也看傻了眼怎么跟中了魔似的吃起来没完了?这么吃下去不是要撑死吗?赶紧拉住老羊皮:“您知道这锅里煮的是谁的肉吗?不问清楚了就吃这么多这是林中水潭里的黑鱼肉啊。”
老羊皮已经吃得太多了撑得他直翻白眼一听是鱼肉也吓了一跳:“甚?黑鱼肉?罪过嘛这神神也吃得?吃了要把报应来遭……把报应来遭……”可说着话他就象管不住自己的手一样又接着用马勺去捞鱼肉吃。
我见老羊皮两只眼睛瞪得血红与平日里判若两人一个人绝不可能喝了这么多鱼汤还象饿鬼一样我心中当时咯噔了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这锅鱼汤喝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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